沉寂数百年的骈体文，终于在清代迎来它的复兴。题材与体裁丰富，庙堂公牍、交际应酬和抒情言志的各类骈体争相绽放，云蒸霞蔚；理论上高扬骈文地位，争为文章正宗，探讨创作规律，宣扬骈文特征，集历代之大成。前辈时贤，如刘麟生、张仁青、于景祥等先生论述清代骈文，笼统冠之以“复兴”[①]；其实，这种“复兴”，主要体现在乾嘉时期。以康熙时期为主的清初近百年骈文，延续晚明四六兴起的余势，出现了陈维崧、吴绮和章藻功等四六名家，但士人普遍轻视骈体，创作风气不浓，没有形成复兴的态势，也缺乏丰富多样的代表性成果。道光后期至光绪时期的晚清骈文，在骈文观念深入人心，骈散交融成为普遍倾向的背景下，取得了突出成就，但无论创作氛围、理论建构还是整体成就，都无法与乾嘉时代媲美。大胆地说，晚清骈文是建立在乾嘉骈文复兴基础上的回光返照，虽成就可观但毕竟是前代余波。
乾嘉骈文兴盛，导致骈文别集刊刻脱颖而出，如孔广森的《骈俪文》、王友亮《双佩斋骈体文集》、吴锡麒《有正味斋骈体文集》等；骈文选本也应运而生，作为来学之准的，如吴鼒编《八家四六文钞》，以袁枚、吴锡麒、刘星炜、邵齐焘、孙星衍、洪亮吉、孔广森、曾燠为八大家；曾燠编《国朝骈体正宗》，收录的作家作品绝大部分都属于乾嘉时期。因此，道光六年，陈方海断言：“骈体之文，至今日而极盛。”[②]稍后，李祖陶《国朝文录序》也云“嘉庆朝骈体盛行，古文予不多见”[③]。晚晴谭献则曰：“阅《骈体正宗》。此事莫盛于乾嘉之际。”[④]道光后期，骈文走向低谷。道光二十五年（1845），曾国藩京城送别周寿昌时，不无遗憾地说：“沿及今日，方、姚之流风稍稍兴起，求如天游、齐焘辈宏丽之文，阒然无复有存者矣。”[⑤]而骈文特殊的双重属性，即文体上的自足性和兼容性，[⑥]导致其研究对象的复杂性。研究骈文，既可考虑其语言形式上的对偶、隶事、藻饰等特征；又可就其包含的文体，如制诰表启、序跋书说、颂赞箴铭等加以分析。可以说，既具有自身的文体属性，又具有兼容众体的文类属性，是骈文独特性的重要表现。乾嘉骈文之所以被冠以“复兴”，主要也是当时的各种文体，几乎都可以用骈体创作且取得了杰出成就。正如马积高所云：“清朝一些骈文家既有意与古文家争席乃至争文统，凡六朝已用骈体来写的体裁固然用骈体来写；唐宋古文家所开拓的文章领域，他们也试图用骈体来写。”[⑦]然而，由于骈文文本的晦涩深奥，导致乾嘉骈文研究成果很少，其中又概述性多而具体分析少，理论研究多而文本内容剖析少。[⑧]因篇幅所限，本文拟重点分析乾嘉骈文的代表性文体——序跋和杂记，以管窥豹，证明乾嘉骈文复兴之不虚。
一
在清代别集没有系统整理的情况下，目前还无法对乾嘉骈文别集中所包含的各类文体做精确统计，但根据笔者对乾嘉骈文别集与总集的阅读经历，序跋类骈文数量最多、内容最丰富、艺术水平也最高。序跋类骈文的大量涌现，反应了乾嘉时代文士交往频繁，热衷风雅，师生、朋友间乐于彼此作序，喜欢诗文批评和学术交流。序跋观点虽不尽可信，但其情感和思想则不可轻视。在重学尚才的时代氛围下，卢见曾、朱筠、曾燠、毕沅、阮元等幕主喜欢招揽经学或文艺之才，谈经论艺；拥有辞章或者学术之长的文士汇聚幕府，彼此又交游唱和，诗酒流连。不仅幕主常为幕僚诗文集撰写序跋，或请诗文擅长的幕僚为自己的文集撰序；幕僚之间也形成了深情厚谊，彼此也互作序跋。尽管很多时候，序跋是交际应酬的场面文章，但很多时候托物言志、借景抒情，或者设身处地地替对方考虑，真挚细腻，感人肺腑。乾嘉骈文中的送别诗序、宴集诗序、诗文别集序跋、图画序和经史著作序跋都取得了突出成就。
邵齐焘工于骈文，郑虎文《敕授儒林郎翰林院编修加一级邵公墓志铭》有云“今海内人士推能为东京、六朝、初唐之文者，无论识与不识，必首吾友叔宀”[⑨]。他自己对于骈文也情有独钟，其《答王芥子同年书》曰：“平生于古人文体，尝窃慕晋宋以来词章之美，寻观往制，泛览前规，皆于绮藻丰缛之中，能存简质清刚之制，此其所以为贵耳。”[⑩]黄景仁、洪亮吉都是他在常州龙城书院讲学时的学生。邵齐焘骈体送别诗序精于描写，善于抒情，用典精炼，韵味深长。《送黄生汉镛往徽州诗序》中先说黄景仁为了生计，不得不告别性爱丘山的本性，于首夏时节外出求食。邵齐焘于情难舍，于理当从，遂写诗作序以送别。其叙离别之情曰：
方欣起予，遽慨离群。目极长衢，心驰遐路。垂杨濯濯，落絮萦愁；芳草芊芊，成茵藉恨。谷禽睍睆，求友相鸣；津树扶疏，落帆何处？西陵浙水，知有遇风之诗；渔浦桐庐，曾无维舟之待。新知生别，悲乐萃于一时；病骨空囊，芳怀极于千里。[11]
景色深婉，情感沉郁，相知和离别等典故贴切地融化在离别之景中。如“谷禽睍睆，求友相鸣”化用《诗·邶风·凯风》“睍睆黄鸟，载好其音”和《诗经·小雅·伐木》“嘤其鸣矣，求其友声”；“新知生别，悲乐萃于一时”化用《九歌·少司命》“悲莫悲兮生别离，乐莫乐兮新相知”；“病骨空囊，芳怀极于千里”则化用了李贺《示弟》诗“病骨犹能在，人间底事无”及他骑驴背囊，搜肠刮肚觅诗的病愁意象。这些典故，或暗示，或贯穿在叙事中，沉痛地表现了邵齐焘对黄景仁的关心、同情和怜惜。邵齐焘《送顾古湫（镇）同年之荆南序》为送别友人的赠别诗序。开篇化用江淹《别赋》概括羁旅之悲，离别之不得已；接着赞扬顾镇为一时之杰及说明偃蹇京都的处境，交待其跟随幕主，远适荆南的时间；再正面描摹其远行之路：“月明千里，虫吟四壁。风篁凄而轩序凉，烟岚清而林野肃。寒蝉抱树，惊征客之秋心；候雁衔芦，极愁人之远望。指涂衡霍，击汰沅湘。杜汀兰畹，正则之所行吟；陶牧昭邱，仲宣之所游目。涉彼迥路，谢此伦好。离筵召悲，别景加促。执手一去，填膺百忧。于是，如兰旧侣，倾盖新知，并为歌诗，以慰行役。昌黎之留东野，有愿为云；休文之别安成，还期识路。”[12]韩愈《醉留东野》有云“吾愿身为云，东野变为龙。四方上下逐东野，虽有离别无由逢”；沈约《别范安成（岫）》则曰“梦里不识路，何以慰相思？”。这里景色清冷，情思愁怨，化用屈原、王粲的悲惨经历及韩愈和孟郊、沈约和范岫的离别诗歌，将深厚的离别之情以精炼的典故语言展示出来，语短情长，言简意丰。张寿荣评该文曰：“极凄婉，极骀宕，语语矜炼而出，尽态绝研，无限风致，乃名手擅场处。”[13]
阮元《兰亭秋禊诗序》接续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，为乾嘉骈体宴集序的代表。乾嘉时，阮元重弹文笔之辨，高扬骈文地位，倡导骈文为文章正宗；其《四六丛话后序》、《文言说》等堪称骈文批评史上的黄钟大吕。在创作上，他作品不多，但形式工整，对偶严格，而语言清新，表达流利。嘉庆二年（1797）八月上巳，时任浙江学政的阮元，仕途顺利，意气风发，与亲戚朋友、弟子宴集绍兴兰亭，遂写此序。该文首先以如椽之笔追述东晋南渡，琅琊王氏随之南迁江东、崇尚玄学却不能忘情的事实，厚重深邃的历史感油然而生：“在昔典午中移，启江东之云岫；瑯邪南徙，持吴会之风流。山林之秘竞呈，觞咏之情咸盛。虽悟老、庄之旨，犹切彭觞之悲。岂非神州不复，易兴陆沈之叹；中年已往，莫释哀乐之怀。钟情既深，发笔斯畅。是以林表孤亭，结山阴之幽契；定武片石，传永和之逸轨矣。”东晋士族虽推崇三玄，豁达生死，但神州陆沉之叹，年寿不永之悲终难避免，因而流连山水，宴集兰亭。《兰亭集序》也因其文学成就与书法造诣，广为流传。东晋风流，令人仰慕，追溯前代，感慨当今，阮元情不自禁地“引吭高歌”：
再扬曲水之波，展修秋禊之礼。浴沂溯典，本无间于春风；采兰赋诗，实有异于溱水。是时清风未戒，白云午晴，幽谷屡转，重山争峻。发崇岩之桂气，起秀麓之松岚。回溪接步，缅陈迹于古人；爽籁入怀，属高情于天表。夫倦心既往者，抚韶景而亦悲；撰志咏归者，临萧节而弥适。况今朝野殷阗，敬修名教；吾辈游历，皆在壮年。白驹未絷，动空谷之雕轮；旅燕群飞，集江湖之素羽。振翰无采，虽愧元长之才；侍晏承恩，曾效广微之对。良会已洽，清吟纷来。[14]
追慕前修之思，沉醉山水之举；韶华易逝，抚今追昔之悲；以及感激皇恩，尽忠效力之志，都流淌在舒缓的骈体节奏中。工整的对偶句式，看似中断了文意，但对偶造成的语意重复，其实使得文章节奏舒缓，反而造成了语意和情感的回环往复，宛转相承。孔广森的骈文同样对偶工整，句式整齐，其《壬辰九月陶然亭宴集序》、《丁酉八月陶然亭宴集序》等宴集序写景清丽，格调清新，颇具齐梁小品文情韵。
诗文别集序跋，凝聚了骈文家的大部分巧思才情，是骈体序跋文的主体部分，如吴锡麒《有正味斋骈体文》中别集序跋最多。诗词曲、骈散文别集及理论专著，都可用骈体来写序；在骈文家交游圈子中，更喜欢用骈体作序。如曾燠就为吴锡麒、彭兆荪的骈文集作序；吴鼒、吴慈鹤为曾燠的骈文集作序；方履篯为董祐诚、刘嗣绾的骈体文集作序。在诗文序跋中，有铺陈夸饰，滥用典故，内容浮华的现象，但情文相生，真情摇曳，感慨兴亡，哀伤沦落之作数见不鲜。洪亮吉《蒋青容先生<冬青树>乐府序》以蒋士铨《冬青树》戏曲为序，呜咽激昂，感人至深。开篇就情感迸发，直奔国破家亡的主题：“盖声何哀怨，杜鹃为望帝之魂；变亦苍皇，猿鹤尽从军之侣。遇金人于灞上，能言茂陵；值铜驼于棘中，谁知典午？又况南迁烽火，北狩轩舆。言乎缔造，则东南置尉，拓疆无刘濞之雄；及此沦胥，则五百从亡，归骨少田横之岛。嗟乎！江山半壁，非仙人劫外之棊；金粉六朝，尽才子伤心之赋。今之作者，意在斯乎？”[15]该段依次使用了杜宇禅位归隐、周穆王南征，一军尽化，君子为猿为鹤，小人为虫为沙、汉武帝铸造的金铜仙人被从长安运往洛阳、索靖指洛阳宫门铜驼曰“会见汝在荆棘中耳”、刘濞经营吴国、田横赴洛阳途中自杀，五百门客闻讯后也全部自尽等兴亡成败典故，组织裁剪中见融化贯通，全部指向《冬青树》的主题：宋元改朝换代之际，番僧杨琏真迦盗挖南宋皇帝陵寝，将皇帝白骨抛之荒野，唐钰偷葬之，以冬青树为记。该文接着以历代帝王陵墓被毁，但从来没有像南宋皇帝这样悲惨来作对比，更增亡国之悲：
夫赤眉构祸，隆准之窆斯开；临洮肆凶，铜马之帝遭酷。不过行同窃鈇，号等摸金，虽下竭于三泉，尚不仇于枯骨。而此之惨虐，更所难言，断首剥肤，毁裳裂冕。乌呼！吞炭虽忠，智伯之头已漆；纳肝较晚，懿公之体先残。
更令人悲痛的是，宋帝白骨抛于荒野，竟然由隐逸之士唐钰冒险偷葬，“至于掩骼之仁，出自采薇之士。问中兴之显运，荒土数抔；慨六叶之承华，冬青一树。即逸黎之感慨，何补于在天之沈痛也哉！”簪缨世家何在？官僚缙绅何为？无限沉痛，蕴藏其中。其《伤知己赋序》同样悲怆动人，“悲哉！无金石不流之质，有蒲柳始谢之姿。犬马之齿，过齐太尉之生年；羁旅之期，逾晋文公之在外。接于书者，希逢旧识；觌于梦者，欢若平生。以是而思，伊其戚矣。……万事迫于穷冬，万忧生于长夜。秦声扬，不能激已阻之气；鲁酒薄，不能消未来之忧。丛台有霜，残月无影，邻笛起于东西，邻鸡鸣于子亥。嗟乎！回风美人之曲，楚臣殉之以身；钟鸣落叶之操，帝子继之以泣。大地搏搏，非以载愁；惟天穹穹，岂云可问？”[16]穷愁孤苦之境，物是人非之感，流贯于整齐对偶的句式中，排山倒海般涌来，沉郁中见悲壮。此外，吴锡麒《曾盱江静香斋遗诗序》也情感真挚，文气流畅。该文为其亡友，曾燠的父亲曾盱江遗诗而作。开篇交代曾燠登门造访，请谒为序；接着以王戎经过黄公垆，想起亡友嵇康、阮籍；向秀过山阳旧居，听到邻人吹笛，想起亡友嵇康、吕安起兴，叙述两人的密切交往及痛失斯人的悲伤：“竹林游歇，尚识黄公之垆；山阳室空，更咽邻人之笛。引声欲泣，覆卷而思。方余与盱江释褐中岁，注名木天，赁屋亦望衡而居，无日隔同年之面。只鸡之近，局订之立，谈狡兔之千毫，秃于坐咏。刻烛自律，申旦忘疲。月流有声，花淡如影。余谓此乐当令常继，君乃怃然，微若有感。南皮高会，每念乎元瑜；东海仙龛，已迎乎白傅。双旌千里，一别三生。呜呼痛哉！夫钟期殁而伯牙辍弦，惠施死而庄子寢说。痛知音之不作，悲冥契之既逝。”[17]然后才简要评价曾盱江诗具有姿深、学精、调苦和韵幽的特征，对亡友的思念之情笼罩了对诗集的全面评价。
才高位卑，壮志难酬，已让文士们牢骚满腹；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，则不能不更让人悲痛欲绝，故表达兰摧玉折之痛的骈体序跋很多。杨芳灿《秋林集序》开头就以英年早逝的卢照邻《五悲》文起兴，气氛悲凉萧瑟；接着叙述其朋友有奇才异志，却甘心沉潜典籍，托迹白云，然竟命运坎壈，享年不永：
少负异才，夙抱奇志。有文园令之节概，慕蔺相如之为人。高门鼎贵，而有并介之风；甲族膏腴，而无绮靡之习。笃嗜图籍，殚精缃素，李谧著神士之赋，王符撰潜夫之论。一咏一吟，乃其余事。而时出隽语，老宿咸推。竹柏之契，证于灵襟；泉石之华，交于丽瞩。含怀夐远，造语幽粹。神栖飙霭之表，气凌烟霞之上。惜乎长辔未骋，逸布屡蹶。如屈蠖之终蛰，加疹疴之不斟。玉三献而遭刖，博十掷而得鞬，非关操技之拙，可知赋命之奇。是则幽兰易萎，谁寻空谷之香；神剑长埋，永閟穷泉之彩。[18]
如此性灵卓异，超越常伦之人，却中道凋零，读之不得不为之心惊。邵齐焘《佩兰诗草序》、吴锡麒《陈雪庐词序》、彭兆荪《红蕙山房倡和诗序》、《陈霭人诗序》、乐钧《郭频伽邗上云萍续集序》、郭麐《彭湘涵小谟觞馆集序》、阮元《四六丛话后序》、曾燠《有正味斋骈体文序》、方履篯《兰石斎骈体文序》或言诗文特点，或评论骈文短长，或感慨人生苦境，堪是乾嘉骈体诗文集序跋中的优秀之作。
此外，为友人图画所作题序，同样情感浓烈，表达真实。题序者和作画者能心灵相通，对作画者的身世、经历等感同身受，因而不是敷衍应酬，随便了事。吴锡麒《有正味斋骈体文》卷九、卷十共31篇都是图画序。可以说，一幅图就蕴含着一个故事或者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，是生命中“美好”图景的无声呈现。其中，赞美女性贞节、描绘寡母凄苦生活、肯定母亲教育传统和质疑才女命薄等为此时骈文序跋中的重要内容。吴锡麒《洪稚存同年机声灯影图序》就记载了洪亮吉少孤，随母寄寓外公家，母亲夜晚纺织中督促其学习的经历。“每忆坏壁萝悬，破窗纸裂，咿唔课读，宛转鸣机。声易凄迷，寡女千丝之泪；光何惨淡，贫家一碗之灯。搀砌蟀以鸣秋，杂水萤而闪夏。麻衣对母，锦字教儿。驰夕如梭，焚膏易尽。邻梦醒而残音未歇，渔讴动而微火犹明。故事流传，平生阅历，此情此景，不能忘也。于是表苦节之贞，志伤心之地，楮毫微托，栩棘重看。清风入帏，影幢幢其欲焰；寒月在闼。声轧轧其可闻。欲寻前度之黄昏，空惨今番之白日。自比卷施之草，将废《蓼莪》之诗。此则五鼎之陈，不如负东郭之米也；三驺之驾，不如树北堂之萱也！”[19]既用凄楚动人的景物、场景描写突出“机声灯影图”的母教主题，又融汇了母慈子孝的很多典故，如化用了《孔子家语·致思》中子路家贫时为亲负米百里之外，富贵后积粟万钟，列鼎而食，仍感叹不能再为亲负米；《国风·卫风·伯兮》中的萱草北堂典故等，将浓烈真挚的亲情流贯在景物和典故组成的境界中，不尽之意，见于言外。董祐诚《方彦闻鹤梦归来图叙》堪称悼亡体骈文，乃为方履篯怀念亡妻的画作《鹤梦归来图》作序。全文哀感顽艳，感人至深。如写方履篯对亡妻的思念，曰：“今夕何夕，佩环悦其来迟；是耶非耶，形容想其宛在。而政恐黄叶东西，难寻玉碗；碧云上下，几见银台。星娥左转，非鲁戈可旋；少女斜飙，岂羽车能渡。人间三五夜，皓魄终虚；天上十二时，黄昏有几！邻鸡一鸣，幽梦何处；晓漏五下，空帏肃然。涕欲咽而已沾，肠未回而早断。”[20]此外，吴锡麒《赵渭川（赵希璜）明府云车飞步图序》、《赵味辛（赵怀玉）舍人上春登岱图序》、方履篯《仙山尘梦图序》等也叙事清晰，情感真挚，无凝滞呆板之弊。众多的序跋其实成为了士人情感表达的触媒，回味人生的载体；而骈文含蓄蕴藉、善于铺陈夸饰、回环往复的行文结构，又使得他们乐于以之来表达。这是乾嘉骈文中序跋类最多的深层原因。
二
乾嘉骈体杂记，包括山水城池游记、亭台楼阁园碑记和图画记等。洪亮吉《游城北清凉山记》、彭兆荪《天池记》、刘开《游石钟山记》、方履篯《江行记》、董祐诚《游九头山记》、刘嗣绾《城南觞月记》等为山水城池游记；杨芳灿《灵芬馆记》、《绿净园记》、刘嗣绾《颐园读书记》为亭台楼阁园林记；王芑孙《横云秋兴图记》、杨芳灿《瞿花农洞庭泛月图记》等为图画记。不管何种类型，骈体杂记多篇幅不长，结构清晰，对偶工整，造句清新，特别善于写景，在细腻的景物描写中抒情言志。或感伤时节如流，知己仙逝；或感叹人世无常，沧海桑田，或为自己的坎坷命运抱不平，或甘愿退隐山林，沉酣典籍，淡泊名利等等，从中可以看出骈文擅长描绘景物、渲染场景及宣泄情感的文体特征。
《游城北清凉山记》是洪亮吉晚年与孙星衍、汪为霖、陶涣悦游南京清凉山而作，堪称一篇打破常规的骈体美文。开篇没有铺垫衬托，直奔主题，描绘南京清凉山之景色：
夫蒹葭盛则吟虫集矣，云霞生则爨烟绝矣。犹复绀宇斜出，瞰临流之舟；青藤上缘，接过岭之树。于是纵睇幽远，悼叹今昔。连山青而百里，夕阳红而万状。草露炫目，天风振衣。声摇鹊巢，影入雉堞。盖曾不半日，而城北之胜，已俱览焉。庵名隐仙，楼则扫叶。北登翠微之亭，西泛莫愁之艇。升阜陟冈，游禽输其捷；鸣榔鼓棹，潜鳞讶其狂。阴谷蔽日，流萤已飞。长林无风，密叶自下。金粟数树，与松花竞香；秋棠千株，共玉蘂比洁。泠泠瑟瑟，凉生秋初；寥寥萧萧，境出尘表。[21]
蒹葭吟虫、云霞爨烟、绀宇流舟、青藤岭树等景物纤细优美，登楼远眺，不禁抚今追昔。景色虽美，但难掩故人逝去，年华流逝之悲：“兴尽而返，途穷乃归。经黄公之酒垆，指徐君之墓树，欢悰方延，哀绪复振。盖数君者，灵爽尚接，笑言如生，而坟土已三尺矣。既伤曩游，复念逝者。”黄景仁寄居的瓦棺寺、袁枚埋葬在清凉山，都是洪亮吉归途所经之地，曩游不再，逝者难返，悲痛之情，油然而生。其《游天台山记》则打破以游踪为线索的线性结构模式，采取分类铺叙的空间陈列方式，以“径路迥殊，卉草亦别，霜霰异色，风霜态歧”为天台山的“灵奇”之处，又从琼台之最幽、石梁之最奇、华顶之最高、赤城之最丽来分类描写，刻画细腻，描写生动，语言清新，韵味悠长。天台山的神奇壮丽，作者的心神澄澈、水乳交融。其《城东酒垆记》名写酒垆，实际上是追忆少年时和友人聚会时的豪迈情怀，抒发此时物人全非、坎坷失意的悲痛情怀。弱冠时，他和黄景仁、马鸿运等宴游城东，高谈阔论，纵酒高歌。然而，于今人事全非，黄景仁客死西安，马鸿运旅榇京都，自己则流放过万里伊犁，旧地重历，长歌当哭：“嗟乎！言笑宴宴，信誓旦旦。而咸池之魂，已招而不返；燕市之魄，复堕而不收。逝者戢影一棺，存者茧足万里。沉酣之醉骨，与冥漠以合丘邱；穷愁之涕泗，杂风雨而迸落。半宵之谈，如隔乎数世；七子之饮，几疑为昔人。盖曾不卅年，而市廛已移，游侣顿改。城阴几尺，不荫黄公之垆；危桥数寻，宁来谢客之屐。升兹毁冈，吊彼陈迹，则去我不顾者，东逝之波；瞻望弗及者，西驰之日而已。”[22]垆废人逝，凭吊伤怀，流水不顾，夕阳弗及，盛衰存亡之感，无可奈何之心，跃然纸上。
彭兆荪《天池记》写山西宁武县西的天池，是典型的山水游记。该文首先简要交代天池的方位、形势及历史变迁，接着描绘天池的辽阔、幽静和清丽风光。然因地处偏僻，樵夫习以为常，词人少见佳赏。纵有万种风情，也徒见遗弃，无人欣赏。于是，彭兆荪乃：
以严辰肃月，媻姍池上，天镜落目，心波湛然。长空卷云，俯仰一碧。太清不滓，喜无行舟；凫雁有声，足代渔唱。简文帝云“禽兽鱼鸟，自来亲人”。王司州云“人情开涤，日月清朗”，斯池有焉。[23]
“太清不滓”化用东晋谢朗儿子谢重事：“尝因侍坐，于时月夜明净，道子（司马道子）叹以为佳。重率尔曰：‘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。’道子因戏重曰：‘卿居心不净，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！’”（《晋书》卷七十九）又直接引用萧纲和东晋王胡之的语典来形容游览者的心境，含蓄蕴藉，意义丰富。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载:“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，叹曰:‘非唯使人情开涤，亦觉日月清明。’”“简文入华林园，顾谓左右曰：‘会心处，不必在远。翳然林水，便自有濠濮间想也。觉鸟兽禽鱼，自来亲人。’”彭兆荪借此表现天池之幽静清明，游人之胸怀澄澈，天人合一，物我同化。天池与下文中提到“影娥、太液、高阳、昭华”四池出身名门相比，当然是“含真蕴素，有符潜德者”，从而将山水人格化，自然人化。其《泛颍记》主要写安徽阜阳的颍河风光。先说明写作时间、地点和客居身份，接着描绘从北郭出发，沿途所经历的颍河夏日风光，舟槎五尺，船夫招手，撸摇波开，如同燕尾，还有火云彤彤，清风习习，白鹭前飞，莲花没尾，岸边杨柳垂斜，芳香扑鼻，蛙声间出，作者恬然自得之意跃然纸上。接下写前浦松阴下友朋聚会之乐及感慨功业空虚，世事无常。虽然没有形式上的创新，但写景状物，细腻生动，亲切可人。刘开的《游石钟山记》先说明游览原因：旅途舟行，停泊在彭蠡之口，敢于郦道元和苏轼对石钟山的记载，决定“假彼名山，豁我灵抱”，于是乘舟游览。“率岸以行，抵山之麓，则有巨石，旁倚小舟。爰坐其中，恣其游览。空岩纳日，峭壁截云。山势凌波，水声入隙。益以风力，荡为钟音。托实于虚，出洪于细。以今所历，不异旧闻。若乃纵观形胜，其前则洪流激荡，扼江与湖；其后则层翠曼延，连冈及岭。陟其巅则巨体四裂，若断若连；穷其底则曲洞中通，半水半地。诡谲异态，斑剥旧形。石空见心，山瘦出骨。龙鳞刻画，虎状崚嶒。天入阴迷，境逼危竦。碧华犹湿，绀色长寒。通八面之灵烟，郁众窍之奇气。每至阳精匿采，远峰敛形；瞑色近人，丛林息籁。朗月初上，威风乍兴，时有异声，发于中夜。天乐独奏，遥和无人；微闻石间，自为响应。荡水云之旧滞，流天壤之元音。诚寥阔之异观，仙真之秘器也。”[24]从山势、水声、山前、山后、山岭、山底、山体和山颜等详细描绘了石钟山的雄奇秀丽景色，也回答了石钟山得名的真正原因。全文既有骈文之清丽，又具古文之雅洁，句式偶中见散，没有使用典故陈言，因而读来通畅流利。王文濡《清代骈文评注读本》评为“刻画尽致，如入画境”。其《孔城北游记》同样绘景细致，语言洁净。依次对欢喜冈、慈济寺、刘氏宗祠合归途风光作了生动细致的描绘，其中重点写慈济寺的地理位置、周围景物的色泽、形状和幽静荦确的环境。文不用典，语不求深，但含蓄隽永，意味深长。其《雩都行记》记叙自己从江西于都步行至广东揭阳的历程，写景同样细致而不繁琐，语言精练清新，和《石钟山记》、《孔城北游记》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如其写陆行所见之景：“层岩刺天，高霞翼岭。或连岗成奇，盘旋千丈之际；或孤标秀出，独冠群山之巅。茂木高林，侧道褊峡。百里以外，尽为飞岚；终日所行，不出青霭。颓亭小憩，微雨散雰；野花无风，自成馨逸。秋草饮露，不识零寒。若其地削丹崖，滩多赭石。虎牙角力，龙潭独沉。净湍回清，流瀑悬素，盈溪蓄雾，倾涧怀烟。翡翠一群，宅无定在；蝙蝠百岁，身能倒悬。予徐行经此，仰瞩俯暎，目不周玩，盖若有会心焉。”[25]
王芑孙《横云秋兴图记》为一篇游览图画记。王芑孙于嘉兴十一年（1806）携友人游览横云山，事后，友人周谟、改琦绘成《横云秋兴图》，王芑孙作记。该文在结构方面先点明游览时间和起因，再写游览经过，最后点明图画中十三人所处位置。全文缺乏洪亮吉骈体记文的创新性，但骈散兼容，形式活泼为其突出特征。文章前面部分叙述游览经过，重点描绘山林秋景和游人兴致，用骈体铺陈排比；后面描摹画中游人，用散体，活灵活现。如其描写横云山秋景曰：
横云胜冠九峰，地背三泖，绀厓赤壁，石气自华。短竹疏松，山肤俱瘦。缭绕宿云之隖，徘徊含清之堂，披丛薄，据磐陀，樵牧纵横，皋壤摇落。昔之清台燠馆，今为牛栏鸡栖。俯仰盛衰，儵忽旦暮。秋袷未御，秋心在襟，奚有壶而弗倾，用举觞以互劝。行厨再饭，下漏三箭。是夕也，月挂坏彄，云堆败絮，残夜生明，湿萤朗迳，秉烛相携，藉草更酌，不觉申旦。翌日甲子，相与方舟泛泖，抵小金山乃还。寺楼飞丹，塔影倒碧，吾生渺茫，身世瓠浮。爰览在昔，苏子之著屐，有拟为仙；谢公之游山，或疑是贼。斜川欣对，人物并传；西园晤语，謦欬如接，岂不以图画哉？[26]
在白描中凸显山林景色之胜，盛衰变化之理，作者的沧桑无奈情绪也呼之欲出。其《灵芬馆记》名为馆阁记，其实是写两人交情之乐及抒发心中牢骚。开篇点明时间和缘起，1808年孟夏，杨芳灿和郭麐同寓西湖诂经精舍，两人诗酒流连，相交甚乐。然而郭麐空有才华而报国无门，流落江湖，不得不隐居陋室，沉酣典坟；所幸有琴瑟和谐之乐，豁达通透之心：“高柔贤妇，子廉仁妻。芦帘纸阁，青琴双声；彤奁玉台，明镜俪影。有倡随之乐，无苟妎之嫌。投畚遗荣，赁舂偕隐。达士拔俗，诗人甘贫。吾爱吾庐，从其适也。昔敬通见抵，抒元眇之思；孝标发愤，著同异之论。遭骨肉之坎坷，悲身世之屯蹇。先生则荣悴不扰其虑，得失不概于胸。室无勃谿，世非凿枘。”[27]最后表达羡慕郭麐隐逸闲适的生活，但自己却做不到，只能顾影自怜，惆怅徘徊罢了。其《绿净园记》写汪世泰的别墅绿净园。文章以议论点题，指出古来建构别墅，必选择名胜之地。又对汪世泰父亲的三休亭加以描绘，突出其泽被后代之德。然后对绿净园之景色加以铺陈描绘，突出主人的闲情逸致。最后说明自己家徒四壁，无力买山营建别墅，希望能时时与老友相聚绿净园，以议论而不是写景结束全篇，诙谐意味流贯于字里行间。
乐钧《白云寺读书记》追叙在白云寺读书时“诵述之暇，惟取于适情；饥饱之谋，曾不以牵虑”的美好生活。虽为读书记，但实际上以山水游记之法写之。1789年，岳父王痴山白云寺对他和王、李二君授业讲学。这里环境清幽，景色秀丽。其中，对夏季溪水高涨，食物难得的窘况及以苦为乐的心情，描述十分生动：“已而夏涝涨溪，樵苏裹足，瓶粟适罄，竟日肠鸣。俯窥来径，仰睇漏天，汹汹其波，浪浪其雨。始亦忧叹，顷还啸咏。水落得餐，巨壑填矣。”然而，胜景不常，佳时难再，终究要应考，走上仕途，只能羁旅悲叹：
向秀入洛，竹林之游暂虚；张翰归吴，莼菜之羹故在。然而华年告易，人事莫齐。逸兴与蠹简俱灰，芳踪逐马蹄共歇，前尘渺绝，如何可言。暮雪壅门，寒灯隔梦。操觚覼缕，敬谢山灵。并贻二君，相为感喟。[28]
以写景为主，间用典故，在常见的典故中议论抒情，漂泊羁旅之感、韶华易逝之悲，在清冷的意境中，通过对偶句缓缓流出，情境两佳，催人泪下。刘嗣绾《颐园读书记》边写读书之事，边写颐园景色，重点在写景，更像一篇亭台楼阁记。首先交代颐园的来历、规模大小、所住位置、主人百龄离开之后，庭院的荒凉冷寂以及许青士在其中读书的情形。接着写游览之景、身世之悲、古今之慨：“时方穷冬，篱落寒色。积叶平槛，栖尘在梁。苔印隔世，履綦犹新。竹粉坠空，衫袖忽古。幽步徐引，素襟遂开。松吹落落，如助清吟之声；藤阴盘盘，别成奇字之格。茶坞四壁，芦帘一重。寓公致佳，日夕栖止。炉烟出户，随风低高；墨云过窗，与石凹凸。月白而鸟梦长午，雨晦则鸡栖不晨。以兹景光，弥触身世。俯仰传舍，深连索居。眷我同好，城隅间隔。杜老茅屋，难免秋风之歌；白傅萧寺，空传春草之什。良会苦少，芳时已非。古欢不绵，清兴斯邈。”[29]节奏短促，语言散中见骈，抒情点到为止，韵味深长。钱基博评刘嗣绾书记之文，“间以短语，弥臻遒媚；新声迥句，处处闲起；得汪中之淡简，比世骏之婉惬，骨节遒于太岳，驱迈安于奇龄，擅美四氏，冠绝一时，嗟其才美，良未易见。”[30]
乾嘉骈文复兴，除了上述序跋、杂记类外，还有书启、奏议、碑志等都取得了不俗成就。胡天游的骈体表奏、碑志文名动一时。他为文反对萎靡颓弱，推崇雄健宏肆与典奥奇崛。其《拟一统志表》硬语盘空，奇崛奥峭，甚至难以句读，打破了常用的四六句式和习俗套语，让人耳目一新。其《玉清宫碑》借尹志平创立玉清宫而礼赞丘处机的修为与事迹，以突出玉清宫的悠久渊源和典雅气派。其《有道先生安颐蒋君碑》记录了顺康时隐士蒋嶟的事迹，文字幽深，甚至深僻晦涩；其《赵开府碑》则斟酌经史，扬声炼色，堪与韩愈《平淮西碑》媲美。包世臣有云：“徵君之长篇巨制，属词比事，以多为腴，援引繁富，今古杂陈，如长江大河，砂石并下，顷刻不能得分合之源，归墟之委。细绎机栝，在乎换成言，择字义，相类者更代以明新，于骈语习见者颠倒以示奇。其小文短章，则字棘句钩，急切不能了指归，其要领在乎节助字。盖多借助字，意与词适，以熟易滑，节之则词生意窈，赖咀味。”[31]准确地分析了胡天游骈文遣词造句、对偶用典的特点。袁枚的骈体表、碑志虽存文不多，但时人评价很高，影响较大。程晋芳《上简斋前辈》有云：“集中所尤爱者，《贺平伊里》二表、尹师《热河》、《入阁》二序、《祭鄂襄勤伯文》、《慰蒋侍御书》、《于忠肃碑》、《蒋文恪碑》，皆足以垂诸千古。”[32]其《卞忠贞公墓纪恩碑记》记载东晋杰出的政治家卞壸抵抗苏峻叛乱，以死殉国的忠勇事迹，词伟议闳，掷地有声；其《重修于忠肃庙碑》为于谦遭受的非议辩护，议论通达，分析深刻；其《余杭诸葛武侯庙碑》称赞诸葛亮不仅是蜀国之元勋，也是东吴之功臣，辨才滔滔，见解独到。此外，孙星衍的《大清防护昭陵之碑》博大昌明，体制方正；杨芳灿的《重修汉平襄侯祠碑记》则为伟议闳辞，可当一篇史论，等等。这里不再详述。
三
明代中后期至乾嘉时，文士对先秦两汉至韩欧古文文统的反驳，对骈文自从宋代以来就处于“失语”状态的不满，因而呐喊呼吁，甚至身体力行，这是乾嘉骈文复兴的重要文章学渊源。自从中唐古文运动到清初，浮华绮靡，雕琢骈偶的六代骈文就被视为道衰文弊的反面代表，处在忽略或鄙视的状态中。在文坛、政坛和学坛上，文士对于六朝骈体文学主要是激烈的批判，将之排斥在文统、政统和道统之外，以至于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，少有例外。清初吴伟业为古文溯源时云：“自魏晋六朝，工于四六骈偶。唐宋巨儒，始为黜浮崇雅之学，将力挽斯世之颓靡，而轨之于正，古文之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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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文章信息：标题：乾嘉骈文的复兴，作者：未知，来源：网络，来源地址：)
